美國世紀的終結？
Joseph S. Nye 著 / 林添貴 譯
會看這本書還是因為他在特價一直很好奇美國到底能強多久，畢竟美國的競爭對手就是台灣隔壁的中國，而中美關係絕對會直接的影響到台灣的未來。這本書的主旨非常明確，就是回答書名的問題——美國世紀是否要結束了呢？作者 Joseph S. Nye 專精於國際關係，是新自由主義的創始人，也是軟實力這個說法的創造者。在這本書內從不同的面向分析了美國的崛起、與淺在的挑戰者比較是否相對衰弱、是否由有從內而來的絕對衰弱。除此之外也討論的中國的崛起以及美國未來在國際事務中的腳色。不過這其實是 2015 年出版的書，而這五年之中又因為科技進展而產生了更多的變化。我覺得影響最大的是這五年間網路與社群媒體的崛起加速了權力由國家轉移向私人的過程，臉書、推特對於國家政治的影響力可以在去年的美國選舉看出來。Nye 在本書裡面也有提到權力的轉移是美國必須要面對的一環，但可能當時時間還早，他只提到了這點卻沒有預測未來的發展。
這本書篇幅真的蠻短的，而且字還很大行距很寬，大概一兩天就看完了，講的東西也都只是簡單分析而已。不過有些觀點還是蠻有趣的，就讓我們來看看他說了甚麼吧。
美國世紀的誕生
如果要回答美國世紀是否終結，那就要先知道「美國世紀」的定義是甚麼。作者用三個面向來界定一個國家在國際上的實力。
- 軍事實力
- 經濟實力
- 軟實力
19 世紀美國的經濟實力很強大，但並沒有強大的軍隊以及奉行孤立主義所以並不會大幅影響國際局勢。參與第一次世界大戰是個轉折點，但戰爭結束之後美國恢復實質孤立的狀態。若真的要說美國世紀的開始應該是在小羅斯福參與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及杜魯門讓美軍長駐海外之後。重大國際事件例如 1948 年進行援助歐洲的馬歇爾計畫、1949 年成立北約、1950 年對抗共產主義的韓戰都顯現了美國的影響力。
而從二戰結束後到 1991 年全球的軍事實力分布是兩極的狀況，美國跟蘇聯各自擁有不成比例的資源。因此也有人認為美國世紀必須從 1991 年開始算，因為在蘇聯解體之後美國才是唯一一個擁有軍事力量絕對優勢的國家。但我們要謹記就算在軍事與經濟上有絕對優勢，在軟實力方面美國也沒有達到支配的程度。在 1945 年後美國建立了一套秩序，保障安全並且支持開放市場，然而這並非「全球秩序」，這套體系只包含一群簇擁在美國與歐洲且思想相近的國家，而他對於體系外的國家也未必有利。在二戰結束後美國也多次得不到她想要的結果，美國眼睜睜的看著蘇聯取得核武、讓共產黨控制中國、又輸掉了在韓國與越南的戰爭；而中東地區的紛爭也顯示了美國不能隨心所欲。
美國在衰退嗎？
這個問題似乎也是個老問題了，十八世紀美國的開國先賢就在擔心新的共和會如同羅馬一樣衰退，十九世紀的狄更斯描述美國「總是沮喪、總是呆滯、總是處於可怕的危機中，從來不會是另一個心態」。James Fallows 指出美國人在二戰成為全球大國之後才突然開始害怕「衰退」，害怕落居別人之後。對於國家地位過於自滿就會出現入侵伊拉克這種不智的決定、然而過度低估則會導致民族主義或保護主義。
要釐清美國是否在衰退，首先要明白衰退的類別；衰退可能分為
- 相對衰退：對外力量減弱，例如威尼斯共和國因貿易路線轉變而衰弱、大英帝國因為美國與日本的崛起而衰弱。
- 絕對衰退：內部的退化或腐朽，例如羅馬共和因內部鬥爭與官僚腐敗而衰弱，十七世紀的西班牙由於內部經濟問題而衰弱。
相對衰退
要評估美國是否進入相對衰弱則要檢視可能的挑戰者：
- 歐盟：經濟力量可以跟美國抗衡，但軍事預算大幅低於美國 (2019 的軍事預算美國是 732B，英法德義加起來也不過 180B)，同時國與國間的外交政策缺乏統合各行其是。除此之外還有人口老化勞動力不足的問題。(美國可以靠大量移民解決這個問題)。而且歐盟是美國體系的受益者，沒有挑戰美國地位的誘因。
- 日本：基本上就是腹地不足的窮人版歐盟。
- 俄羅斯：腐敗的政治不利於經濟發展，經濟過度仰賴能源出口。民族主義以及高壓的統治手段不利於外交軟實力發展。對中國存在警戒心，不太可能跟中國結盟。有強大的軍事實力但沒有全球投射能力。有高等教育人才但沒有足夠的資源發展。
- 印度：人多是好處也是壞處，人口紅利有利經濟發展，但貧窮人口過多、教育程度低下、識字率低，雖然有不錯的軟實力但短期內沒有挑戰美國的可能。
- 巴西：龐大的經濟體以及豐富的天然資源，但基礎建設落後，科技發展速度慢。雖然在某些議題上試圖統一南美洲並不完全配合美國，但也沒有跟美國作對。
- 中國：龐大的經濟力量，但與其說中國是「成長」不如說是經濟「恢復」。中國靠著大量的人口在兩百年前就是世界最大的經濟體，西方國家是依靠工業革命超越中國，現在只不過是回復到正常狀況而已。然而中國的人均收入過低、出口產品的附加價值低，目前的經濟量級只是依靠人口紅利而已，當爆炸性成長的人口老化之後經濟成長率必然會下修。而現階段也不能確定中國的言論自由管控在這個資訊時代是否會阻礙經濟成長。雖然中國持有大量的美元外匯存底，但他無法以此威脅美國。中國在市場上大量拋售美元必然能重創美國，但後果是自己也會跟著趴在地上。綜上所述，在經濟方面中國離美國還是有一段差距。
在軍事方面，中國的軍事預算雖然成長快速，但是現階段也僅僅是美國的 1/3；然而雖然在全球佈局上無法跟美軍抗衡，但在區域上也足夠讓美軍付出一定的代價。
軟實力就是比較有趣的部份了，當一個大國的經濟與軍事實力日漸擴張必然會引起附近小國的防備，而足夠的軟實力正可以抵銷這種反彈。然而中國真的有軟實力嗎？美國大部分的軟實力來自公民社會而非政府，例如大學、非營利組織、基金會、好萊塢等等。營在這種軟實力的是自由的民主社會，這正是中國所缺乏的。中國花費了數十億美元企圖建立軟實力，然而廣設孔子學院、大力推廣古代的文化偶像，又藉著民族主義對鄰國耀武揚威並不會對推廣軟實力有任何正面幫助。
中國必須先釐清未來可能的路線，到目前為止他還是從這個以美國為主的國際體系獲益甚大，推翻整個體系並取而代之是有相應的代價的。 美國一直以來避免使用一定與中國交惡的圍堵政策而採用「整合兼保險」的作法：一方面歡迎中國加入各種國際組織，另一方面又加強與盟友間的合作以避免中國過度的擴張。未來也可能會繼續往這個方向走。(本書成書於 2015 年，2016 上任的川普政府更強硬了一點，至於拜登我們只能再看下去了)。 簡單來說，若由理性角度出發，中國出於自身的利益不應該試圖推翻目前整個國際體制，但成長的同時必然會要求更大的影響力。作者不認同修昔底德的陷阱這種認為兩個強國之間必然一戰的說法，因為美國跟中國會有足夠的時間穩定雙方間的關係。中國的崛起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而目前還不足以宣示美國世紀的終結。
絕對衰退
美國社會雖然有很多問題，但這些問題目前看起來並沒有一路惡化下去。媒體天生習慣強調壞消息，如果人人透過媒體「知道」美國一團亂，且他們又沒有親身的體驗就會據此回答民調。因此民調結果並不是美國正在衰弱的證據。
經濟方面，大量的移民有助於減少人口老化並帶來更多的創新力量。國際貨幣基金預料美國往後幾年的經濟成長率會是 2%-3%，而這並不算停滯。科技研發一直是美國的強項，美國在研發投入的經費占全球的 31%，註冊的專利數量更高達全球的 48%。儲蓄率過低的影響不明，但在 2008 危機過後外資並沒有大量撤出美元。然而政府債務過高、基礎教育不普及、貧富差距擴大是美國經濟的隱憂，但不足以以此將美國經濟斷定為衰退。
政治方面，美國近年來兩黨的極端化越來越明顯，然而美國憲法的目的本來就是讓政府不要有效率才不會對自由構成太大威脅。美國國本來就是透過各種利益團體爭奪國家利益的界定權。前國務卿 Henry Kissinger 說過：「國外批評家所謂的追求霸權的美國，其實經常只是在回應國內的壓力團體而已」。其實回頭看政治與公民參與本來就是週期性的，對美國的認同在二戰之後的高峰才是「不正常」的。
總而言之，美國國內雖然問題很多，未來的不確定性也很高，但這些都是國家的正常狀況，要斷定美國進入絕對衰退言之過早。
權力轉移與全球事務的複雜化
未來世界的權力會有兩種方向的轉移，一是由西半球轉移至東半球，二是由政府轉向私人。二戰結束後美國的 GDP 約占全球的一半，然而時至今日這個比例下降到了 1/4。下降的原因並非美國衰退而是其他國家成長較快速，而這些國家大半落在亞洲與非洲；因此未來國際事務的重心會漸漸轉移至東方。然而如同前面所提到的，目前看來沒有單一一個國家會取代美國的地位，隨著資訊發展整個世界的局勢會如同熵一樣越來越複雜與混亂。而在這種混亂之下美國的腳色轉化為類似一個會議的主席，負責將世界各國召集起來針對各種議題採取行動。Michael Mandelbaum 曾經以此形容美國：其他國家會批評他，可是沒有了它，它們又會想念它。
而權力從國家轉向個人的過程是由資訊科技的進步所推動，許多跨國的議題，例如流行疾病、氣候變遷等無法透過軍事力量解決，必須要透過軟實力開發網路、建立體制來處理。而軟實力正是美國最強的優勢。同時這種權力轉移的過程對於其他獨裁國家的傷害絕對大於美國。雖然美國仍舊必須要解決由資訊流通帶來的社會極化與民粹主義。而這種權力轉移的過程可能會是比其他國家崛起更大的挑戰。
總結
目前這種美國衰退的氛圍可能來自於「擴張派」與「退縮派」外交政策的鐘擺循環，退縮派並不是孤立主義，只是要如何干預國際事務的觀點不同而已。而在歷史上諸如韓戰、越戰、伊拉克戰爭等等失敗的干預都是過度擴張造成的。某種形式的干預或許有必要，但比起軍事入侵與佔領，適當的圍堵政策可能會更有效。未來的國際權力更有賴國與國之間的合作與溝通，美國必須要學會聆聽才能讓其他國家成為美國的夥伴。雖然有許多挑戰，但目前來看美國的世紀比較可能會持續下去，但他的面貌會跟二十世紀下半葉很不一樣。